蠶豆是我童年的鐵桿。

我和蠶豆的鐵桿關系，是建立在一把彈弓上的。

蠶豆不知從哪里弄來粗鐵絲和橡皮筋，造了一把彈弓，放在破書包里。我和他是同桌，上課時，老師在教拼音字母，我們在桌子下玩彈弓。蠶豆捏著彈弓把子，我拉橡皮筋，一放，橡皮筋彈了回去，打在蠶豆的手指上。蠶豆皺皺眉，要我抓住把子，他拉橡皮筋。橡皮筋彈到我手上，辣辣地痛。一節(jié)課，我和蠶豆在親密無間中度過了，拼音字母一個也沒學會。當別人讀的時候，我們也張口，如青蛙喊秧一般，亂喊一通。

學校后門是一片竹林，一下課，蠶豆帶我“飛”進竹林。竹林里的鳥兒被我們驚得撲棱棱地飛走了。蠶豆說，放輕腳步。我便放輕腳步。蠶豆把身子貓起來，輕手輕腳地向前走。我覺得有意思，也跟著貓起腰，感覺自己就是偵察兵，正在執(zhí)行重要任務呢。

蠶豆突然停住腳步，回頭，用食指放在唇邊，示意我不出聲。

蠶豆迅速從地上撿起一個小石子，捏在彈弓的橡皮里，右手執(zhí)把子，把彈弓放在眼前一瞄，左手往后使勁一拉，繼而一放，啪！石子應聲而出。只聽噗的一聲，一只山雀應聲而落。蠶豆眼疾手快，實在令我佩服。其實不止我佩服，那些同齡人都佩服，看著蠶豆手里揚著彈弓，心里就奉他若神人。

可是這樣的“神人”，在老師的眼里，是不成器的孩子頭。許是“玩物喪志”吧，我和蠶豆的成績都不好意思說出來。我們倆相約“埋書”。一年級剛到手不久的新書，就被我們埋在故鄉(xiāng)田野的沃土里了。“劣跡斑斑”的我們，真是讓老師頭大。生氣時，老師“畫地為牢”，我們就站在粉筆畫的圈內思過?？墒牵粡娜镒叱鰜?，我們又生龍活虎了。

記得那是一節(jié)語文課，蠶豆沒聽幾分鐘，便從書包里掏出彈弓。這次他不是和我合作玩那已經(jīng)膩了的把式，他來了一個新玩法。他繃緊彈弓的橡皮筋，然后對著前桌女生的后背一放，頓時聽到女生驚叫一聲，接著便呼天搶地大哭起來。

蠶豆被叫出去了，回來時，他垂頭喪氣的。他的彈弓終于被老師給沒收了，回家后，被他父親用竹鞭子抽了一頓。聽到他的哭聲，我也是心驚膽戰(zhàn)，有種“兔死狐悲”之感。

沒有了彈弓的蠶豆，好像失了神，好幾天都看不到他的勁兒。同學們再也不是看他如英雄一般了，有的小伙伴還跟他劃清了界限。孤獨落寞的蠶豆，下課不愛出去玩了。他常常趴在座位上，或是對著窗外的那片竹林一陣發(fā)呆。我雖然沒有跟他劃清界限，但跟他走得沒那么近了。

大概過了十幾天吧，有人私底下傳著，說看見蠶豆又有一把彈弓了。而且有人親眼看見蠶豆在一片林子里打鳥，身上還背著用野藤綁起來的小鳥呢。

但這只是傳聞，人們沒有看見蠶豆把彈弓帶進教室。在人們眼里，蠶豆好像懂事了許多。但我知道，他上課常趁著老師不備時，折一些紙頭紙腦的，一個人默默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
我有了新玩伴，一下課就跟著他們撒腿跑鬧去了。學校前面的那片田野，就是我們的樂園。

有一天下午語文課，蠶豆沒有來，我的身邊感覺空空的。難道是在某片林子里打鳥，忘記了上課時間？正當這樣亂想著，見語文老師一臉沉重地走進教室。班級氣氛頓時凝重起來。我有一種預感，肯定出事了。

“同學們，蠶豆出事了，他的一只眼睛被彈弓打瞎了。”

全班一聲驚呼。繼而聽到了哭聲。誰哭？大家在驚呼中尋找哭聲。原來是那個被蠶豆用彈弓彈過的女生。

冬日里，人們在陽光下“擠油”（一種熱身取暖的游戲）：跳房子、跳皮筋、跳遠、跑鬧……可是在這熱鬧的陽光下，人們看不到蠶豆的身影。蠶豆已經(jīng)很久沒來上課了。

接近年關時，父親因為身體原因，要搬回祖籍地。在那里，我又開始我的童年生活。

蠶豆，漸漸淹沒在歲月里。

后來有一次，聽母親說，蠶豆父母死后，他到現(xiàn)在還是個“單身人”。

來源：閩東日報

文字：朱國庫

編輯：林宇煌

審核：陳淑琴 林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