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的蠶豆
谷雨那天,去市場買菜,見蠶豆已經上市。有連殼兒賣的,一斤四元。春蠶一樣的豆莢兒,翠綠翠綠的,飽脹著一春的雨水,看著就嘴饞。但我還是買了一斤七元的剝了皮兒的豆仁兒。因為一盤算,確實劃得來,不計工夫錢(剝了殼兒還要剝皮兒),那剝下的肥厚的豆殼兒,一斤也不止三塊錢呀!
說起剝豆,就想起小時候蠶豆收成的季節(jié)。不正是谷雨前后么?孩子們褪去身上厚重的冬裝和腳上的布鞋,輕快的身子燕子一樣穿梭在地里頭,別的干不來,摘蠶豆卻是最適合的農活。蠶豆也的確招人喜歡,蠶蟲兒一樣的身子,手掌一抓就是一條,厚實飽滿。不一會兒,就有了一籃子,小半天工夫就摘了一籮筐。背著籮筐走在路上,想著鍋里誘人的清香味兒,回家的腳步輕快。假如是前一年冬天隨父親一起來種的種子,又看著它長大,開花,結果,慢慢等到了采摘的時節(jié),快樂在心里就像飽滿的豆粒一樣充盈。通常,年紀大了喜歡回憶,可童年只有憧憬,熱切的憧憬使每一個日子變得美好而充實。
急也沒用,先剝去豆殼兒方能下鍋煮。依著大籮筐,拿一個大碗坐下來,左手抓一條,右手的大拇指盯準了豆莢兒的肚皮,指甲像手術刀一樣切下去,兩邊向外一劃拉,兩粒豆娃娃就在你的眼前,水靈靈,亮晶晶,頭頂一條彎彎的牙兒,朝著你笑。一會兒,就剝了一大碗。
最便捷的就是連皮白煮。放一鍋清水,再加一點鹽,煮上幾分鐘。熟了濾去水,一粒粒還是那么飽滿,有的甚至脹破了皮,露著一截新鮮的果肉,拿在嘴邊,用兩只手指一擠,果仁兒哧溜一聲早跑嘴里去了……
童年,蠶豆是最常食用的零食之一。
鮮豆吃不完就曬成干。要吃干豆有兩種做法,一還是水煮。先放水里發(fā)開,浸到飽滿狀態(tài),鍋里換新水,先加五香,再加鹽巴,不多時,水煮干蠶豆出鍋,叫“五香豆”。另一種做法就是炒。炒也有兩種,一種硬炒,干蠶豆入鍋,只放少許鹽,用鍋鏟不斷地翻,炒到熟,汪曾祺先生說,這種炒法的,北京叫“鐵蠶豆”,言其吃起來極硬;另一種水泡后砂炒,叫“酥蠶豆”。不管哪一種,都是孩子們極好的零食,裝在褲子或上衣的口袋里,一口袋可以吃上大半天。關鍵是吃蠶豆可以不耽誤玩耍,抓一粒放嘴里,先含著,讓豆子里鹽和豆交融的味道在嘴里漾開,然后再用唾液燜著豆兒,如果是鐵蠶豆,一??梢院谧炖锖瞄L時間,一點兒一點兒地化,是極解饞的辦法。
自家不常做,能在店鋪里買到的一種零食,我們叫它“蓮花豆”。因為要油炸,舊時,一般山村人家沒有條件備那么多油,所以店主兒就成批炸了賣。做法是炸之前在豆尾巴上剁一刀,炸后豆瓣四裂,連皮兒向外翻開,像一朵盛開的蓮花,故名。小店里的貨架上有多種零食,面茶糕、花生仁、蓮花豆、麻花(我們叫草繩兒)……用玻璃瓶兒裝好,蓋著蓋兒,如實驗里的標本,極珍貴的樣子。那時候一分的零用錢只夠買一粒薄薄的姜糖,一把蓮花豆要五分錢以上,所以不能常買,但如遇到柜臺前有大人站著或坐著喝酒,也常能見憐從小小的碟子分得幾粒。奢侈一點兒的是剝了皮兒吃,有時候連皮兒也不剝,一整粒放嘴里,用舌尖挑出果皮和果仁,先吃了酸酸脆脆的果仁,硬硬咸咸的果皮兒就含在嘴里慢慢地化……
蠶豆收成的季節(jié),小店里柜臺前站著喝酒的大人就會比平時多,雖春寒未盡,但已開始育秧,水田里的水還很清冽,大人們匆匆就著一小碟蓮花豆喝幾口燒酒,是下田前的暖身,一個農忙季節(jié)即將到來。
蠶豆是學名,我們農村一直把它叫做“花豆”,我不知道為什么。不過蠶豆花的確漂亮,花莖是紫色的,粉白花瓣薄如蟬翼,中間未開的花瓣的根部長有大塊黑斑,乍一看如蝴蝶的身子,一朵朵蠶豆花就如一只只展翅的蝴蝶,在春天的田野里飛舞。為什么叫蠶豆?說法有兩種,汪曾祺老先生認為是養(yǎng)蠶時候吃的豆,有道理,王禎的《農書》就認為,豆于蠶時成熟;可李時珍說,豆莢狀如老蠶,故名蠶豆,也有道理。魯迅先生把它叫做羅漢豆,我也不知道為什么。加茴香煮就叫做“茴香豆”,孔乙己先生愛吃,那次去紹興,在咸亨酒店買了吃,覺得不好吃,味重,又苦又咸,與我童年記憶里水煮蠶豆的清新而甘甜不是同一個檔次!我想,不單單是食品,旅游景區(qū)的批量生產,可以使任何東西走味。
不作為零食的蠶豆有多種做法。常吃的有蠶豆飯,先煮半熟,去皮,和入糯米中炒;或者去皮后直接和入米中同煮,均清香可口。其次是蒸豆仁:去皮,放少許鹽,隔水蒸,吃原味,甜死你。還有放入酸菜同煮或炒,是兒時南方經典的菜品。當然,蠶豆還可以是許多菜品的輔料,如蠶豆燉排骨、鯽魚蠶豆湯、蠶豆炒蝦仁,等等,蠶豆還可以包粽子。
谷雨過后即是立夏,連著多天,我從市場買回蠶豆,變著法兒煮各種菜品的蠶豆給女兒吃,希望她能夠和我一同享用這季節(jié)的美味,可她就是不喜歡。我只有深深的無奈,孩子們屬于現(xiàn)時的城市,她哪里領略得了我們兒時鄉(xiāng)土的味道!
責任編輯:孫伏明